谁是中国的敌人?

2009年2月18日,媒体报道了一个消息,全国总工会要求“严防国内外敌对势力对农民工的渗透和破坏”。 漫长的阶级斗争思维一直在主导这个国家,他们总是要寻找敌人,他们感到全世界到处都是敌人,就连工会帮助农民工的时候也念念不忘防止“敌人”渗透,连那些为了自己简单的信念到偏远山村帮助穷人的志愿者,他们背后也会有一双警惕的眼睛。这是一个充满敌意的国家,可是,中国的敌人究竟是谁?

小时候老师教导我们,美帝国主义是我们国家的敌人,课本上那个被毛泽东冷嘲热讽的司徒雷登就是美帝国主义丑陋的形象。可是很多年后我知道,司徒雷登竟然深爱中国,“是一个中国人多于是一个美国人”。他生于中国杭州,1919年1月被聘为燕京大学首任校长后为燕大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包括出色的学术成就,也包括为燕京大学建设了美丽的校址——今天北大的燕园。九一八事变后,司徒雷登先生亲自带领数百名燕京大学师生上街游行,抗议日本对中国的侵略。七七事变之后,在日军占领下的北平,他与侵略者顽强斗争,1941年12月被日军关进集中营,直到二战结束才重获自由。

1949年4月,国民政府撤离南京,但作为美国驻华大使的司徒雷登先生并没有匆忙离开南京,他坚持了70多天做着最后的努力,希望中美这两个友好的大国不会因为政权更替而变成敌人。然而最终带着深深地遗憾离开了中国。

在中华民族危亡的年代,美国政府和人民站出来反对日本,对日本禁运直到迫使日本发动战争。在辽阔的太平洋和亚洲战场,中美两国并肩作战。罗斯福总统还顶住苏联和英国的压力,执意帮助中国走上国际舞台,成为联合国创始国。如果没有美国,我们很难想像仅凭中国的力量能够打败日本,然而这鲜血凝成的伟大友谊几年之后全变了,1949年以后二十多年里中国通过强大的宣传机器刻意强化对美国的敌意。这就是二十世纪两个大国之间从朋友到敌人的故事,因为统治者的好恶,朋友转瞬间成了敌人,如果真的从国家利益考虑,中国有必要与美国为敌吗?

有些记忆是历史的伤痛。英法联军,八国联军,圆明园,这些概念常常和一个民族的仇恨连在一起。漫长的历史上,国与国之间没有道德更没有法律,为了掠夺资源,为了扩张土地,甚至仅仅为了统治者钟爱的一个女人,人类社会曾经充满仇恨与战火。

幸运的是,二十世纪后半期以来人类文明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地球村里的人们有了基本的道德共识和秩序——为了扩张和掠夺的战争是非法的,甚至统治者对其国内的民众的迫害也是非法的,自由、民主、法治、人权的潮流已经席卷这个蔚蓝色的星球。

人们终于明白,靠野蛮暴力并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国与国之间应该互利共赢,人类可以通过贸易、交流、互相帮助过上更加幸福的生活。中国没有必要与美国为敌,没有必要与英国、法国为敌,没有必要与日本、俄罗斯为敌,正如法国和德国一样,多少仇恨都可以成为过去。中国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国家可以贸易互补共同繁荣促进人类的福祉。他们可能会是中国的竞争对手,可能会批评中国政府在人权问题上的立场,可能会为了自己国家的利益采取贸易壁垒政策,但是,他们不是中国的敌人。

“敌对势力”对于上了年纪的中国人来说是一个可怕的概念,今天,这个概念在公众领域已经不流行了,但是,在一些所谓内部文件中还常常见到。一个组织或个人一旦被列为“敌对势力”,法律就消失了。

1999年7月的某一天,中国陡然出现一个“敌对组织”,全国上下媒体铺天盖地的声讨连居委会老太太也肩负起监视他们的职责,然后他们被送进劳教所或者流亡到世界各地,以至于今天我在网上还不能提到它的名字否则这篇文章可能无法存在。

2004年秋天在纽约我碰到了一个女孩,当时她正在网上与台独支持者激烈辩论,如果不了解她独特的身份,你一定会以为她是一个大陆来的激进的民族主义者。她的父母出生在山东,十几岁的时候辗转到台湾,后来两人到瑞士求学、相识、结婚,生下了这位女孩。虽然在瑞士出生、长大,但她却对中国充满深情,这位能流利地讲四国语言的女孩简直就是中国传统的化身,她能背诵大量的古诗词,她在自己的英文简历中开头第一句话说,当然,我是一个中国人。

她很想回到自己的祖国——中国大陆看看,可是,她不能。她属于海外“敌对势力”的重要分子,因为她属于那个“敌对组织”。

我知道,纽约街头的酷刑展会损害中国的形象,但是,那些酷刑也不是完全不存在。我知道,作为流亡者,他们中有人内心也会怀有仇恨,这种仇恨正像某些官员内心的仇恨一样。可是,他们不是中国的敌人。

我知道有人难以理解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人——比如耶鲁大学法学院那个叫“达尔富尔24小时”的学生组织对中国政府在非洲的行为的批评,难以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权团体总是找中国的麻烦,可是如果你深入了解就会发现,这个文明的世界上的的确确有很多很多人他们怀着纯真的信仰那么执着于遥远的素不相识的人的权利和尊严,他们就是以这种方式实现自己人生的价值。他们的批评会让人愤怒,但他们不是中国的敌人。

我知道,那么多为了正义而呐喊而抗争的公民他们会让很多官员头痛,他们可能执着于自己的宗教信仰,可能为了内心的正义铤而走险,可能在网络上无奈地唱着“躲猫猫”或者“草泥马”之歌,他们可能对我们民族的历史怀有自己的信念,他们甚至可能对执政党怀有偏见,但他们不是中国的敌人。

我知道,那些按照法律犯了罪的人可能为千夫所指,可能永远难以赎回自己的罪过,但是,他们心中也会有爱,他们也会爱自己的祖国,如果我们相信自己国家有公正的法律和正义的审判,那么他们不过是承担了他们应当的法律责任,他们不是中国的敌人。

那些为了自己土地房产抗争的上访者,那些持不同政见的人们,那些激烈抨击执政党的人,甚至那些被判处刑罚的人,那些“右派”,那些“反革命”,那些“资产阶级”,那些“黑五类”,他们不是中国的敌人。

中国是一个古老的国家,这里有悠久的文化、辽阔的土地和勤劳善良的人民,二十世纪这个民族经历过深重的苦难、希望的欢欣和未来的迷茫。这个世界上确实可能有人对中国充满敌意,他们恨中国,他们希望中国陷入分裂、动荡甚至毁灭,如果真的有人产生这样无缘无故的恨,请相信这样的人不会多,也并不可怕。

中国最可怕的敌人是一个幽灵,一个控制我们的心灵让我们同胞之间相互敌意、相互厮杀、相互内耗的幽灵。

它让一个世世代代祥和的村庄在恐怖的气氛中分成派别相互厮杀,让数十万知识分子痛苦地扼杀良心苟活于世,让整个社会陷于愚昧的疯狂。它一遍一遍扫荡这个民族最坚定的良知正义之士,直到道德和人性被彻底摧残以至于我们的下一代也在仇恨中成长,让我们整个社会充满陌生和恐惧。

它让我们的“公仆”陷入无节制的贪欲、堕落和内心的不安,甚至变成流氓恶棍,设置黑监狱关押、监禁、殴打那些寻求正义的无权无势的人们,他们是两面人,在家里是一个有温情的人到了单位就成了另外一个人甚至不再是一个人。他们习惯于说谎,公信力丧失殆尽,习惯于猜疑,以至于每一个男人到了40岁以后脸上写满可悲的城府甚至阴险。

它让我们的法官放弃良心,在不公正的判决书上签上自己廉价的名字,没有正义,没有底线,无权无势者找不到说理的地方。当他们的房子被拆迁,起诉到法院,法院不理会他们;当他们的土地被掠夺,起诉到法院,法官不理会他们;当他们无辜的孩子被判处死刑,十多年上访告状无门,法官不理会他们;当他们为了自己绝望的冤案跪倒天安门广场,法官理会他们了——河南民权县的李爱玲被以寻衅滋事罪判处有期徒刑1年6个月。

它让我们的社会分裂,城市,乡村,穷人,富人,权势者和无权者。在一个关系成为生活常态的社会,特权腐败无处不在。中国人活得太累,从上幼儿园开始,同样的孩子都可能会遇到不同的待遇,权势的差别体现在每一个人身上。四万亿纳税人的血汗很快就成为权势者的大餐,就连偏远山村里一个月50块钱的社会保障也属于权势者,而不是那些最需要帮助的穷人。

它让我们的国家充斥谎言,看守所里打死人成了“躲猫猫”游戏,周正龙的老虎照有官员号称拿人头担保是真的,杨佳案一审是连他父亲都不能旁听的“公开审理”,在联合国大会上他们说中国没有新闻审查。太多的谎言让我们的政府丧失公信,让我们社会的道德沦丧。

是的,我们这个民族心灵深处有一个敌人,它让我们的同胞相互隔膜,相互猜疑,相互仇恨。没有任何一个人或者国家能够如此伤害我们,这个敌人不是任何别人,也不是任何国家,而是“敌人”这个概念,是这个概念之下恐惧的幽灵。

我们生活在历史的阴霾之中,麻木、冷漠、恐惧、猜疑弥漫我们的社会和每一个人的心灵。没有人能够解救我们,除了我们自己。

我们必须从内心深处告别“敌人”这个幽灵,我们必须生活在真实之中,相信人性美好的一面,从今天起,打破历史留给我们的藩篱,去爱身边的每一个人,去爱那些为仇恨冲昏头脑的人,去爱那些理直气壮暴力拆迁别人的房子的人,去爱那些怀着警惕的目光四处搜寻敌人的人,当他们失去最后的目标绝望地放下刀枪这个民族才能得到拯救。

是的,我们要建立一个没有敌人的国家,让恐惧和仇恨的阴霾从我们心灵深处永远消逝,我们不需要外部的敌人,更不需要内部的敌人。那些怀着不同政治理念的人,他们和平竞争而不是相互杀戮。那些为了利益而纠纷的人们,他们可以找到主持正义的法院。即使有人犯了罪,他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法律责任,他也不是敌人,他是我们美好的社会帮助和救赎的对象。请相信这个文明的时代,请相信这个民族的未来,我们没有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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