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京城黑监狱

围观京城黑监狱(一)

9月21日早上接到一位河南上访者的短信,他们被关押在陶然亭附近太平街青年宾馆后面胡同里的黑监狱。

几年来一直听说黑监狱,本以为进入08年以后消失了。这次出现,我决定去看看,这样邪恶丑陋的现象是不能容忍的。

来到太平街破旧的青年宾馆,沿着南侧胡同到拐角就是62中学,胡同右拐大约一百多米,看到一些居住人家,一个光着膀子胖胖的中年男子蹲在那里。看不到黑监狱的迹象,于是问光膀子的,关押上访的地方在哪里?那人问哪里的,我说河南的,他往旁边一指,就是青年宾馆的后面,有一个白色的铁门,那里就是。

白色的铁门紧闭,旁边一个窗户,里面一个女孩在看电视,一个男的躺在床上。我敲门没有答应,敲窗户,女孩叫醒男子,说人家来接人呢,快开门。男子慌慌张张地找锁,一边问我,哪里来的,我说河南的,然后他突然好像感到了异样,说找驻京办和他联系。

我说认识一个人叫王金兰,要见一面。对方说没有这个人。我于是给王金兰打电话,一会她来到窗前,要求出去,不被允许。我开始对这窗户拍照片,对方把窗子关上。

很快,周围涌出来六七个男子,一个人伸手要夺我的相机。那位光膀子的男子突然冲过来,照着我的胸部就是一拳,一边做凶神恶煞状,一只手里拿着锁头。

我很平静。任由其侮辱谩骂以及偶尔的拳头。他们一度想把我托进黑监狱,但被他们的头阻止了。等他嚣张累了,我说,我可以走了吗?对方开始说不准走,后来可能感觉到了什么,放我走了。临走,我回头说,你会为今天的行为感到后悔的,不是谁要惩罚你,而是因为良心而后悔。

我还会去的。这不是管闲事,黑监狱是北京的一个毒瘤,是中国的一个毒瘤,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黑暗丑陋的角落,作为一个中国男人,有责任拍案而起。

2008年9月22日

围观京城黑监狱(二)

昨天接到一个河南上访者王金兰的短信,她被非法关押在陶然亭公园附近太平街青年宾馆后门一个地方政府办的黑监狱里,我去了那里,见到了她,她不能出来,我在窗外往里拍照,被看守殴打。

称之为黑监狱一点儿也不为过。这里关押数十名上访者,政府雇佣打手看管。与正规的监狱相比所不同的是,这里监禁的上访者完全是无辜的,他们在国家信访局或者最高法院等信访部门正常上访时被带到这里关押,没有经过任何法律手续。

我打算把这个黑监狱曝光,今天又来到这里。刚刚进入青年宾馆南侧胡同不远,就看到一个黑监狱的高个子看守坐在凳子上和人聊天,几乎同时他也认出了我。

距离黑监狱的门口几十米拐角处就是62中学门口,我在校门口观察地形,希望可以找到一个方便拍摄的地方,一边和朋友们联系,黎雄兵律师正在赶过来。

等到近六点,黎律师因为堵车还在很远的地方,怕天黑下来,所以决定我一个人进去。我的记者朋友在62中学门口作为接应。

未到黑监狱门口,四五个看守已经在等候了。刚走近,他们就喝问干什么,我说要找一个人,对方说让我赶紧离开。其中一个穿红上衣的看守很面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此人就是开封市信访局副局长刘凤祥,三年前在国家信访局门前胡同里,他和众多的接访者曾经殴打过我,没想到这里又碰面了。我说你们这样非法拘禁上访者是非法的。刘局长大声说,谁说我们拘禁人了?他们都是自愿的。我说,随便举一个例子,王金兰是自愿的吗?他说,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自愿的?

我掏出手机准备给被关在里面的王金兰打电话,刘局长上来一把夺过我的手机,照我的脸上就是一拳,一边大声呵斥让我滚开,说这是政府的事情,你管得了么? 后来知道,刘局长殴打上访者一向是最凶的,很多上访者都怕他,也都知道看守们都叫他“刘局”,可能信访局里面也只有这样的官员才适合到这里工作。

我坚持不走,刘局长旁边的大高个猛烈推搡间杂着拳头和耳光,把我一直推到62中学门口,我的两个脸颊都挨了拳头。昨天那个光膀子的男子拎着铁链子锁吼叫着冲上来,被旁边的人拦住。我对着正在走出校门的同学们大声说,请你们记住,就在你们身边,有一个黑监狱,关押无辜的上访者。

王金兰从里面发出短信说:“他们不让出,这里有31人,刚才有个洛阳钢厂的女的叫刘翠花被地方打断肋骨,带着输液针头被带过来,现在走廊里。” 之前她发短信劝告我千万不要来,危险!说地方政府给雇佣的流氓打手,打人轻的一次1000元,打重的一次3000元。我想那个光膀子的北京人,可能是这里面最凶狠的打手。

在62中学门口,看守们发现了我的媒体朋友,大高个看守上前夺过她的手机猛烈在地上摔碎,我告诉他们赶紧撤离。几个看守把我拦在那里,一边焦急地不断地给地方政府打电话,要求赶紧把王金兰接走。

场面暂时平静。我温和地问一个刚刚打我的大高个是做什么工作的,他竟然怒吼起来,“你管我干什么呢,有本事你考公务员去,当了大官,改变这个现状!”我说,我跟你好好说话,你生什么气呢。

过了十几分钟,地方来人了,王金兰被带出来,接她的是一个法官。这时,事实上王金兰和我都自由了,看守们为自己找个台阶把王金兰交差,巴不得我们赶紧离开。她说,自己是在到最高法院正常上访时刚填完表就被带到了这里,她没有触犯任何法律。

我问王金兰愿不愿意跟法官回去,她说愿意,只要地方政府愿意好好谈就行。法官承诺,不会再对她怎么样,答应好好谈,这样,我们分开了。

回到办公室,平静下来,心理开始很难过。不是为我被打,也不仅仅是为那些打手,而是为了黑监狱的长期存在。这是一个国家制度的悖论。曾经收容遣送站里面关押的一类重点人口就是上访者,2003年以后,收容遣送站没有了,黑监狱应运而生。

河南省政府信访部门买通见利忘义的宾馆,雇佣黑社会打手,加上给自己的亲戚安排就业,组成了这个黑监狱,国家信访局周边类似这样的黑监狱还有很多个。青年宾馆普通房间对外价格是每天120元,但一个房间关押六七个上访者,每个上访者地方政府要给宾馆每天付150元。

我也在想,是不是更多去理解他们,当那个高个子说有本事你考公务员当大官改变现状时,我能理解他对这个体制的不满。可是想到那么多无辜的弱者被殴打甚至被打残,我不能把人的尊严标准降得太低了。某种意义上说,这里远比黑砖窑更可怕。这里必须改变。我要努力把阳光带到这里,哪怕是一点点,相信终于有一天,这个可怕的角落能够消失。

 2008年9月22日

围观京城黑监狱(三)

9月26日和滕彪、周曙光去了一趟黑监狱,但因为到达时天已黑,我们没有行动,只是看了一下地形,一个看守似乎发现了我们。

今天,接到一位女士的电话,说有四个中学生被关到了黑监狱,希望帮助他们出来,明天就要开学了。他们十三四岁,一个男孩,三个女孩,和家长一起来北京上访被带到青年宾馆的黑监狱。他们通过监狱里面一个上访者暗藏的手机给家人发了短信。

我们约好明天中午去青年宾馆。希望有朋友和我一起去,至少把四个中学生先救出来。(10月4日,待续)

10月5日中午十二点与周曙光、张亚东汇合出发,之前接到了一位上访女士的电话,约好中午一点在青年宾馆门前见面,也有网友左乔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在青年宾馆。这次去做好了很坏的打算,也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

先是和那位女士见面。她来自河南,认为警方没有追究一起凶杀案的凶手,因此上访,她因为上访曾经被劳教过一年。大概是感到上访很艰难,而且很危险,所以这次叫上孩子们一起过来,试图以这种方式引起上级的重视。大概孩子们在街上打了标语,因此被警察送到这里。她说,刚刚看到过刘局们从胡同里出来去了对面的华普超市。

我们和左乔他们一行三人汇合,走向青年宾馆后门。在窗口问值班看守要四个孩子,他说,今天早上已经被地方政府接走了。我们要进去看看,他说不行,但语气明显很缓和。这时有上访者被地方政府接出来,我们问他们四个孩子,他们说今天早上已经被接走了。

整个气氛和前两次来完全不一样。前两次看守们上来就打,这次态度罕见的温和,打手们也都不见了。很可能我写在博客里的文字起了作用,也许正是因为宣告今天要去那里,他们今天早上急急忙忙把孩子接走了。

在北京,河南省关押上访者的黑监狱至少有四处:青年宾馆、凤龙宾馆、聚缘宾馆和京苑宾馆。这些黑监狱正如当年的收容遣送站一样,形成了产业。以青年宾馆为例,大概的情况是,那位姓刘的和姓殷的从青年宾馆租来房子,雇佣打手,受河南省驻京办委托从久敬庄接济站把上访者抓来,要县级政府来领人并付钱每天每人150元。

感谢朋友们的关心和支持!我们还会去的。也希望越来越多的公民关注这黑暗的角落。

2008年10月5日

围观京城黑监狱(四)

昨天接到一个短信,“我是河南马喜荣现在关在北京市虎坊路青年宾馆后院黑监狱里你能解救这里的二十多个人吗紧急求救”。我因为当时在上课,这两天又特别忙,就答应今天去。上午十一点多最后一次发短信确认她还在里面,决定下午四点过去。

和周曙光约好,四点在青年宾馆见面,他还约了另外两个媒体的朋友。四点一刻,我们三个来到黑监狱门口,周曙光在远处拍摄。马喜荣来到窗口要求出来,看守不让出,一边和当地驻京办联系。我们在窗外和她聊天,她说是走在王府井大街上被警察盘问,查出了上访材料被带到派出所,然后被关押到这里。越来越多的上访者聚集到窗前,这时马喜荣被看守推到里面,听到她对看守大声说,我是一个合法公民,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阻拦我在这里?

那个曾经光膀子的凶恶打手骑个自行车从我们面前过去又回来,然后蹲在远处看着我们。几个看守在62中学门口盯着我们,周曙光就在他们身边。时不时有看守从我们面前走过。周曙光发来短信,“骑自行车的说,又来了!真记者假记者?揍丫的!”

我给滕彪打电话,告诉他我们又来到了黑监狱,请他随时关注。

郭建光敲门问什么时候放人出来,对方说正在联系。看守们大概都到齐了,在胡同两头远处虎视眈眈,这样僵持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那辆经常停在黑监狱门口的面包车突然从外面开过来,在黑监狱门口停下,车上跳下来三个人,上来就打郭建光,周围的看守(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叫他们打手)也都围上来。耳光、拳头、脚踹,建光被逼到墙角,但他平静地站着,然后又一个看守冲过来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打倒在地。我就站在建光旁边,伸手轻轻阻拦。那一刻我不能完全排除内心的冲动,就像在国家信访局门前一样冲上前去对着凶徒的脑袋就是一拳,可是,我必须克制自己,必须让自己内心彻底平静,我们不是来打架的,我们是来受苦的。

几乎同时,我的脖子、胸部、脸上挨了拳头。那个光膀子的看守从后面猛踹我的膝盖后面,试图迫使我跪下,我平静地站在那里,对他说,我不会跟你计较的。他不断地骂,我就那么同情地看着他。

大个子看守一边打我一边大喊,“我们是政府行为,我们怕什么?有本事你打110?你现在就打?”我确实曾经考虑过打110,也考虑过向北京市公安局举报,直到现在我们也在收集证据准备举报。但是,我们也担心,举报有没有用,我第一次在这里被打,110就来了,警察看了看什么话没说就走了。我们能依靠什么?我们唯有能依靠的是亿万中国人的良心。

有看守指着远处的周曙光说他在拍摄。两个看守快速奔跑过去,郭建光大喊一声快跑,周曙光快速躲进了小胡同,看守们没追上。我当时也很担心周曙光被抓住,因为记录并传播真相是非常重要的。

激烈的暴力之后,我们三人谁也没有离开,继续原地平静地等待马喜荣。这时一个基层干部匆匆过来了,接出马喜荣,高个子看守对着她怒吼:“马喜荣你这样做以后你的事情我们再也不管了!”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包括对我们的殴打,包括对马喜荣的恐吓,都是给旁边窗户里的上访者看的。很多上访者虽然被强制带到这里失去人身自由,但他们并不反抗,一是因为反抗没用,二是他们还指望地方政府来接他们能解决他们的冤情。像马喜荣这样勇敢执着于一个公民权利的上访者是少数,他们比一般的上访者要承担更大代价。其实,那些不敢反抗的上访者在这个社会中已经是够勇敢的了,他们为了内心的正义来到北京。

2003年,孙志刚的死换来了成千上万没有城市户口却执着来到城市寻求富裕生活的人们的自由,他们不再担心随时会失去人身自由了,但是直到今天,那些成千上万的渴求公正的人们来到北京仍然担心他们随时会失去人身自由。黑监狱是收容遣送制度的尾巴,无数的上访者在里面被殴打,难道,这社会点滴的进步还需要另一个孙志刚吗?

接出马喜荣,我们离开。其实这一次我明白过来,马喜荣并没有获得自由,她可以跟我们走,但我们又能帮她什么?她只能跟着来接她的地方人员走。

看守们在我们后边吆喝着骂着。走过青年宾馆南门,我回头对看守说,我们还会来的。看守们立即冲上来,高个子大喊,你敢再来,信不信我现在就开车撞死你!一边说一边拉开车门上车。我很平静。光膀子看守再次冲过来拽我的西服,掐我的脖子,拽我的衬衣,把衬衣扣子拽掉了一个。然后我们离开了。

马喜荣拿出她的上访材料。她的在西安交通大学读书的儿子被交通肇事撞死,她不服法院判决,一直上访。她突然在我们面前要跪下,感谢我们的救助,为我们被打而痛哭。我扶起她。其实,我内心想说,我们被打不是吃亏,能为他们分担一点痛苦是我们的荣耀。

在一个不公正成为常态的社会里,那些勇敢地站出来为正义而抗争的人们被这个社会无情抛弃,马喜荣走在王府井大街上就被抓到这里。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帮不了他们什么,但是,我们能为他们分担一点点痛苦。我们也只能以这种受苦的方式给这里带来一点点阳光,以这种受苦的方式为这个社会增添一份正气,以这种受苦的方式唤起国民的关注。

2008年10月13日

围观京城黑监狱(五)

今天和周曙光、张亚东等诸位约好下午四点去青年宾馆黑监狱。目的是看看黑监狱到底还存不存在。前面去了四次黑监狱之后,我们一直等待被关押上访者发出求助信息,如果有求助我们会很快赶过去,但两周过去一直没有上访者求助。我们分析一种可能是黑监狱暂时消失了,一种可能是被关押者手机被扣无法发出消息。期间我们向北京市公安局投诉一次,也和警方沟通过,我说如果警方不取缔黑监狱,我们就会经常去“参观”,直到黑监狱消失。

但是今天下午讨论毒奶粉受害者索赔法律援助团事宜,一直脱不开身,只有张亚东一人先到了现场。他去了黑监狱门口,没有看到人,胡同里的常停在那里的汽车不见了。问一个曾经是打手模样的人关押上访者的地方在哪里,那人不耐烦地回答说没了。这时也知道了今天上午左乔他们已经去了青年宾馆,在黑监狱门口贴上纸条“非法拘禁犯罪行为地”。

综合他们两方的信息,青年宾馆黑监狱有可能暂时已经消失了,或者挪了地方。我们于是决定今天就不去了。以后留意哪里有新的黑监狱再组织大家去“参观”。

前几天也了解了更多关于青年宾馆黑监狱的事情。姓殷的和刘凤祥共同承包这家黑监狱,姓殷的雇佣打手,姓刘的是政府人员,负责从国家信访局接人并命令县里政府部门来黑监狱领人并交钱,城市上访者被关押一天地方政府交200元,农村上访者一天150元。

不知道黑监狱是不是真的消失了,也不知道黑监狱什么时候某个地方会再出现,但是,对于这种公然犯罪行为,我们不会坐视不管。其实,真的有一种感动,我们自己吃一点苦,就可能换来很多人的自由和尊严。

2008年11月3日

围观京城黑监狱(六)——唐河县驻京办是“合法”监狱?

今天下午和几位勇敢的上访者(请原谅为了他们安全暂时不透露他们的名字)一起来到菜户营桥往南凉水河南岸的黑监狱——河南省唐河县驻京办事处的院子。说来惭愧,从河南上访者胡女士发出求救信号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了,最初发出信息,打算过去,但电话联系不上,周三再次联系上,决定今天过去,但从昨天下午开始又联系不上她了。

下午两点半来到铁门门口,铁门旁边挂着河南省唐河县驻京办事处的牌子,铁门里面是一个大约10来间房子的长方形院子。敲门,一个胖子过来,我问胡女士在不在,回答说昨天已经被接走了。我们要求进去看看,对方不允许。

僵持中,院子里面的几个上访者围过来,说他们也出不去,其中有一位女士还是正阳县(待核实县名)人大代表,有一位说自己家里还有企业,没想到正常上访被关到了这里。他们说院子里一共关了30多个上访者,最长的已经关押两个多月。

同行的温先生忍不住大声斥责里面的看守,他大声说,“我就是上访者,我曾经在黑监狱里被关押50多天!大家不要进屋,在门口坚持着,坚持才有人权和自由!”我劝大家要平静。同行的娟女士拨打了110。看守们也报了警,并大声叫嚷着去派出所直接找人。

看守里面的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年轻女孩过来和我们理论,“他们在这里吃的好住的也好,凭什么说我们非法拘禁?”娟女士说,“让你蹲在监狱里管吃管住你满意吗?”我想,看守也是人,他们也认为,上访者不应该被殴打,应该“吃的好住的好”,其实,我们并不能给很多人自由,但是,如果我们的到来能够改善那些无辜被关进黑监狱的人们的生活条件,这也是有意义的。

大约十多分钟后,看我们没有走的意思,这时看守头目似乎认出了我。那个中年女人焦虑地打电话,请示上级驻京办过后同意放一拨人出来。

这时佑安门派出所1976号警车来了,我随着420160号和420650号警察进了院子。这间隙一些上访者涌出了院子,他们被释放了。来到里面一间房子,这里墙壁上张贴着唐河县委县政府的一些宣传文件,大意是故乡有难来找政府办事处。警察说让我先出去在外面等。

我穿过院子返回铁门前,拿钥匙的看守犹豫要不要给我开门,旁边的头目示意开门,外面,我们的团队已经壮大了,增加了8位从里面刚刚释放的上访者。他们来自河南省正阳县,为土地问题上访,昨天来到北京顺便想到天安门一带参观一下,没想到刚下公共汽车就被警察抓住了,送到马家楼,然后被关到了这里。

我不禁想到了2003年3月刚从收容遣送站出来的秦兵讲的北京市收容遣送站里一个故事:一个农民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第一次来北京参观天安门,没想到在前门一下公共汽车就被抓起来送到了收容遣送站,任凭他如何把头磕到地上哀求看守把他放了因为他的行李还在宾馆,但都无济于事,最后被遣送走了。长安街沿线的警察训练有素,很远就能看出来谁是上访者,发现可疑目标就上前搜查,如果搜出来上访材料就带走。对于上访者来说,收容遣送站并没有消失。

大约20多分钟后,看守们说让我们派代表进去,我和娟女士来到里面的屋子。420160号警察手里拿着一个国家信访局的文件复印件说,这里不是非法拘禁,因为他们有国家信访局的文件,这里关押的人非法上访,国家信访局委托地方政府从马家楼把上访者接出来关到这里然后被地方接回去,这里是国家信访局的一个分流站。我要求看他们的文件,对方不给看。

我说,如果他们违法了,公安机关可以限制人身自由,但是,国家信访局有权限制公民人身自由吗?限制人身自由有没有法律手续?420160号警察辩解了一通,大概意思是,这只是一个分流站,不算限制人身自由。娟女士说,他们不能出去,难道不是限制人身自由?

也许在警察看来,有了国家信访局授权,公民就可以被限制人身自由,好像这个黑监狱就成了“合法”的了。第一次亲眼看到国家信访局的“委托”文件,知道这个黑监狱更有后台了,国家信访局开黑监狱,真是一个国家的悲哀。

2008年12月12日

勇敢的公民们——围观京城黑监狱(七)

2008年12月28日下午,河南省南阳驻京办京宛宾馆后院黑监狱,滕彪、郭玉闪、左樵、徐春柳、谭翊飞、单亚娟、陈亮等30多位勇敢的公民观察并举报黑监狱非法拘禁罪,经过与黑监狱方、警方长达十个小时的交涉,七位上访者被解救,其余30多位上访者当晚被从黑监狱转到了京宛宾馆,居住条件得到了明显改善。

黑狱

这次我们准备比较充分,除了手机、相机等摄影摄像设备外,央视的宋大哥还扛来了大机器。下午两点多,各路公民们陆续来到京宛宾馆东侧小树林集结,有出走社的兄弟姐妹们,有浙江、吉林等地黑监狱的受害者,有南都、新京报等媒体的朋友们。我们重申立场,这次是来观察并举报非法拘禁罪,不论遭遇了什么情况,一定要坚持绝对的非暴力!我们的人员分为三组,一组5个人与黑监狱交涉,二组六个人距离一组不远,主要是拍摄记录,三组在大门外等候。

大约三点钟,京石高速公路边上,我和滕彪、徐春柳等穿过几十米长的通道,来到京宛宾馆门前,从京宛宾馆东侧绕到后面,是一个两层楼的小院,院子大门紧闭,门上贴着“维护首都和谐”等几个大字。

由于刚刚和里面被关押的受害人联系过,我们来到黑监狱门口,里面的上访者也已经有所准备,他们正站在二楼向外张望。很快,他们下楼来到门前,要求出去。谭翊飞等拿出相机拍摄,一边和里面的上访者交谈,一边要求看守放人。

里面看守说拿手续来,说是要到宾馆114房间开手续。来到114房间,一个中年男人说需要请示领导。我们再次来到后院。

很快,七八个男女看守集中过来,要夺谭翊飞等人的相机。里面被关押的上访者也猛烈敲门要往外冲。这时第三组公民观察团从大门外快步走进来,我们的人增加到三十多个。每当黑监狱看守试图夺我们的相机,我们很多人围过去用身体把看守挡开。

一位70多岁的上访者从里面爬上大门,不停地大喊“救命”。我们的公民观察团队纷纷拿出相机拍照。看守们气急败坏,试图推搡追打我们的记者朋友,但几乎每一次都被我们挡开,身体接触一直进行中。这时我拨打了110,报案京宛宾馆非法拘禁犯罪,一方面是我们取到了非法拘禁的证据,另一方面也是担心看守们先报警然后和派出所串通找我们的麻烦。同时估计还有很多朋友报了警。

十几分钟后警察来了。大门上的老人正在呼救。我们向警察义正言辞地指出,这是非法拘禁犯罪行为地,犯罪行为正在发生,请警察依法处置。

夜幕

眼见救命的喊声以及撞门的声音不断,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的看守跳进去从里面把老人往下拽,但局面还是无法控制。警察只要同意把那位老人开门放出来。开门间隙很多上访者要往外冲,我们也挤过去试图帮助他们逃离黑监狱,但门口集中都是看守,最后只出来那位老人。但是,那位老人没能走出大门,被拦到警车里等待。

能看得出来警察偏向于黑监狱一方。他们不怎么关注被非法拘禁者,而是要求我们的观察人员离开,到大门外去,只留下我和滕彪等少数几个人。为首的卢沟桥派出所孔副所长答应我们说正在和驻京办联系,等驻京办的人来了,让被关押的上访者选择跟我们走还是跟驻京办走。等待的时间我们之间也有很多交涉,警察不顾眼前“救命”的呼喊,而是说让我们提出被非法拘禁的名单来,我们说只要到黑监狱门前喊一声,名单就有了,但警察不让我们去门前。但我们还是提供了六个人的名单。

看到派出所也站到他们一边,看守们又嚣张起来,京宛宾馆的总经理扬言,只要他一个电话我们这些人谁也出不去。

天已黑,警察要我们去派出所录口供,并试图把老人交给信访局人员,但那位逃出来的老人坚持要和我们一起走,孔所长阻拦,我强烈指出,你凭什么限制他人身自由?最后警察只好答应老人和徐春柳乘一辆警车,我和滕彪乘另一辆警车,一起来到卢沟桥派出所。其余的朋友在京宛宾馆门口继续等候。

在派出所大厅等了很长时间,估计是派出所向上级汇报。派出所门外,黑监狱看守一辆车在等候,里面四个人,看样子是随时准备把刚脱离虎口的老人抓走。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担心被派出所问话的时候老人被抓走,那样我们可能连一个人也救不出去了。徐春柳提出由他挡住看守的车,滕彪打个车把老人送走。我们走出大厅,我试图拦个出租车,但这里出租车太少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这时我想起来一个注意,告诉徐春柳他们我带老人往东走走。

我带老人沿着路边走了几百米,在一片比较荒凉的地带,我让老人先躲起来,我观察了一会,看没有人跟踪,走过去塞给老人100元钱,问他有没有把握逃离,他说没问题,我说我们只能帮到这里了,再见。目送老人消失在夜幕中,我突然眼睛酸酸的。

星光

回到派出所才知道,是徐春柳、滕彪、陈亮他们拦住了黑监狱看守的车,他们才没有跟上我们。打电话告诉郭玉闪大家可以撤离黑监狱了,至少我们这次救出了一位老人。

又等了一段时间,滕彪和徐春柳开始做笔录,我和陈亮在会议室等候,殷玉生他们打电话来说已经来到了派出所隔壁的饭馆。

这时形势突然开始好转。派出所孔副所长热情地给我和陈亮端来两杯茶。笔录做的很慢,我和陈亮于是来到隔壁吃饭。姚遥、单亚娟、仲夏、殷玉生他们几个在。这时接到张小玉的电话,他们六个人已经获得自由了,那一刻,大家真的很激动。

我知道,阳光的力量开始起作用,黑监狱是见不得人的,今天来到这里的很多人都可能写博客,还有很多媒体的朋友,上面感到了压力,下面于是也就变了。形势继续好转,跟踪我们的黑监狱看守刚才还凶神恶煞,突然变得很温顺。孔所长几乎是央求我们,说南阳驻京办的想和我们谈谈。

碍于孔所长不断的笑脸和要求,我们答应和他们谈。他们一直道歉,并问我们有什么要求,滕彪说,记住,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不管你们是信访局还是驻京办,你们的行为毫无疑问是非法拘禁罪。对于这种犯罪行为,任何公民都有责任举报。你们必须立即停止犯罪行为。陈亮说,今天的整个过程都已经被录像,我们还会继续关注。我盯着那个女人说,只有一点要求,做人不能没有良心,不要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有一天你们家遭到了冤屈,四处上访无门还要被关进黑监狱,你怎么想?

后来他们更高的领导也来了,还是央求要谈谈。简单谈了一会,陈亮说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后来要求开车送我们,我们拒绝了。已经十一点多,我们打车离开。在车上得到进一步消息,其余被关押的三十多个上访者已经被转移到京宛宾馆住,他们对大家表示感谢!

许志永 2008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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