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一个印中研究项目的资助和邀请,2008年1月13日到24日我到印度旅行,在差不多十天时间里到了德里、孟买、达拉姆萨拉、纳西克、爱慕瑞斯塔等城市和一些乡村,见证了印度的贫困、富裕、城市、乡村,如果用一句话形容我对印度的感受,那就是一个在纷乱中蜕变的古老文明。印度在抗拒、接受和徘徊了一个多世纪之后,终于开始融入现代化潮流,在人性欲望的释放中,城市化、工业化、信息化同时进行,通往城市的纷乱的道路、来到陌生城市寻找工作的人群、德里周边迅速崛起的高楼大厦、公路上拥挤的车辆……这一切既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经济相对落后管理混乱的印度,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活力四射蓬勃发展的印度。
不同的德里
印度似乎从来不在乎自己的“面子”。当地时间凌晨三点多在新德里机场办完入关以及领取行李的手续走出机场,感受到的第一印象就是混乱。出门迎面就是一个建筑工地破烂的围墙,旁边一些人披着毯子木然地等在那里,试图了解他们在干什么,但他们又不会说英语。这群人身后转个弯就是一片横七竖八拥挤不堪的简陋的出租车。我们在拥挤的汽车夹缝中找出租车,有人告诉我们得到机场出口处一个办公室去,那里有专门的收费处,预算付完费后再打车。回过头来我们才注意到刚出机场大门旁边有这么一间简陋的小房子,上面写着预付费出租车。我们告诉地址,付了大约250卢比,然后拿着条子在一堆汽车中找到2064号出租车。
德里是一个正在迅速扩张的城市。德里旧城到处是古老的建筑、狭窄的街道,街区主干道上汽车、卡车、三轮车、牛车、摩托车、行人拥挤在一起,破烂的公共汽车没有玻璃也没有门,很多人挤在车门口。新德里指的是印度独立后新政府所在区域为中心的新建城区,这里是一些政府部门、国际机构、商业区。德里城市最繁华的CBD区域,印度国际中心院落旁边,街边的流浪狗自由自在躺在地上睡觉,各种鸟儿叽叽喳喳,随处可以看见各种地摊商贩,黄色的出租三轮车呼啸而过。新旧德里之外还有更庞大的城区,新旧德里加上庞大的城区总体上叫德里,新德里加上旧德里的面积所占整个德里的面积大约五分之一。
谈到印度城市街道的脏乱差,一位印度学者解释说,德里市政府很弱,市政建设很差,这和税收体制有关,但改变税收体制很难,一方面这取决于大多数人,而印度大多数人生活在农村,首都的脏乱和他们无关,再就是德里的市民也不愿意多缴税,所以虽然很多人不满意,但最后还是这个样子。另一方面,印度政府不可能把这些穷人赶走,不能为了城市人要求的整洁而剥夺这些人的生存权。
在德里之外,还有虽不属同一行政区域但正在成为德里卫星城的新兴城区,其中以古尔冈地区最为著名。这里位于德里西南部20多公里,是一些世界著名大公司在印度的驻地,高速公路两旁到处是高楼大厦,很多大楼正在拔地而起,给人的印象是一个蓬勃发展的新兴开发区。
广阔的田野
从北部的爱慕瑞斯塔到中北部的阿格拉铁路沿线,从德里到孟买的飞机玄窗下,到处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但或许正是因为印度有着太辽阔肥沃的田野,印度的农业才会依然保持着较为原始的状态。
和中国相比,印度农业在科学技术含量以及产量等方面大致落后十多年。无论北部还是中南部,随处可见的印度农产品大都是中国十多年前产品改良以前的样子。印度田野里的小麦和水稻参差不齐,一看就是没有经过品种改良,数字统计单产也和中国相差三分之一以上。印度的大米也没有中国的好吃,南北各地几乎只有一个品种。印度的香蕉个头很小,苹果几乎清一色是红香蕉品种,还是很多年前中国农村自然的样子。甘蔗很细小,单产也和中国差很多。当然,印度农产品也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天然。印度的香蕉没有中国的大,但是味道很好。在经历各种转基因食品之后,人类农业会不会重新回归自然?这也许是印度农产品的后发优势?面对WTO的冲击,印度学者在探索印度农业的出路。
印度农村正在经受城市化和工业化的强烈冲击。印度农村最落后的地区和中国农村最落后的地区差不多。整体上看印度农村最落后的地区比较集中在北部山区,但其他地方也有贫困区域。在纳西克,一部分山区非常贫困,农业基本上靠天吃饭,旱季几乎不能种粮食,人均年收入一万卢比。而在这个城市的另外一个地方,葡萄种植和加工已经产业化,葡萄酒出口,人均年收入大约十万卢比(两万人民币)。
在最贫穷的山村,大量农业人口正在开始城市化,他们农忙的时候种田,农闲的时候进城或者在附近打工。在Agra,我看到成群结队的衣衫褴褛的人聚集在火车站附近路边,出租车司机告诉我,他们刚刚从农村来到城市,正准备找工作。这让我想起了几年前西直门长途汽车站以及郑州人才市场,直到今天也同样有大批的人群背着大包刚刚来到城市,只不过,因为印度人的服装因素,他们看起来更像乞丐。事实上,在几乎每一个城市车站都能看到衣衫褴褛的进城打工人员,就像中国十多年前的民工潮一样,印度正在迅速城市化。
蜕变的种性
第一次和印度人谈种性制度是在一个上流社会的餐厅。印度一位著名的经济学教授,她本人是婆罗门出身,但她的丈夫出身低种性,两个人生活很幸福。她说,在这个餐厅里吃饭的人的出身可能哪个种性的人都有,你看不出来,谁也不知道,在城市里,种性问题已经不那么明显。但是在农村,仍然有着深远的影响。
种性制度是印度历史上曾有过的制度,其作为一种制度在法律上早就被废除了。印度政府不仅以法律的名义认定种性制度非法,还通过大量的法律政策消除种性制度带来的影响,比如,通过法律打击餐厅、学校等所有公共场合种性歧视,通过法律专门保护低种性人群上大学的机会以及就业机会,甚至通过法律以每对夫妇5万卢比的奖金鼓励不同种性的人通婚。
我不明白,既然每个人接受教育、就业的机会都是平等的,每个人的成就和其种性没有必然联系,为什么种性制度还会有很大影响?我把这个问题向很多印度人提出,有人说因为宗教,有人说因为文化传统,但答案都不理想。
在纳西克市郊区的一个村庄,我问当地村民对种性的看法。他们说种性制度仍然具有很大影响,不同种性的人之间很少通婚,他们也不住在一起。这是一个最低种性的村庄,他们的土地受着政府的特殊保护。但是,他们似乎已经不太因为自己的种性而自卑,他们的种性也会推选出自己的候选人参与政治选举,村头竖立着安倍卡博士的塑像,他出身低种性但曾经当选国会议员,这是低种性人群的骄傲。随着最近十几年来民主制度在基层普及,种性制度正在发生变化,在很多地方,与其说是等级,不如说是“差别”,不同种性成为政治家争取选票的一个理由。
当我对比了农村和城市才发现,种性制度之所以今天仍然有深远的影响,是因为印度的城市化远未完成,由于生产力落后,生活方式依然是熟人的乡村社会,传统习俗、观念都有其固有的存在土壤,很难改变。而在城市已经大不一样,媒体上时常有对于种性制度的批判,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速,种性制度也正在成为历史。
贫穷与富裕——泰姬陵饭店与达拉维之间
孟买是印度最繁华的城市,他们常常把自己比作中国的上海。像德里一样,孟买也有着不同的城市面貌。孟买最南端的半岛是最奢华的地区,这里曾经是英殖民地时期的孟买,今天,这里是金融和商业中心。半岛接近最南端的地方,海边有一个印度最豪华的酒店——泰姬陵饭店,古典庄严的建筑方格,精美的雕刻细致到每一个窗沿,这里普通的房间每个晚上房租是700美元。但是,就在距离酒店大门十几米远的海边,到处是商贩们的地摊和叫卖声,这就是孟买,这就是印度。
在机场通往泰姬陵饭店的路上离机场不远,就是孟买著名的贫民窟——达拉维地区。这里是一大片破烂的两层楼房或平房,大量房屋之间的胡同相隔间距不到一米,这里拥挤着100多万人。不仅达拉维,在孟买,机场高速公路的边上,电影院门口等到处都能看到贫民的房子,就连距离泰姬陵饭店不远处的海边也有一大片渔民的破房子。
有人说,孟买是印度最繁华的城市,也是最贫困的城市。但是,达拉维并不是一些人想象中的赤贫阶层的聚居地,作为孟买最大的贫民窟,达拉维居住的人群只是城市中相对贫困的人口,如果和农村相比,他们大多数是富裕人口。这些人大都是从农村来到城市打工的阶层,在农村,他们相对聪明和勇敢,基本上是第一批来到城市淘金的人们。他们居住在达拉维,生活设施虽然落后,但相对便宜,然后到南端的富人区打工。
由于印度的民主制度以及独特的历史原因,达拉维地区贫民的房子大多属于居住者自己所有,当然,也有一些原来房屋的所有者搬走了并把房子租给后来者。这里的人们大多热情好客,一个陌生的外国人在这里拍照很快就聚拢过来一群人好奇地提出一些问题,一个正在读高中的学生热情地招呼我到他家里坐坐。他们家共十口人,父母、三个读书的妹妹、一个已成家的姐姐全家四口人也与他们同住,居住的房屋面积是上下两层共200多个平方。他的父亲是第一代拓荒者,将近四十年前他的父亲从农村来到这里打工,在这片丛林中搭起了棚子,后来逐步改建成两层楼房。现在,这房子属于他们家所有。政府曾经打算让这里的人们搬迁,给他们平均每个人新建25平米的房子,但他们不答应。政府最新的计划是不需要他们搬迁,但要把这里规划成商业区、居住区等五个区域。
北京也有贫民区。北京的贫民区主要存在两种地方,一种是各个小区的地下室,由于中国防空设施发达,到处都有地下室,大量的贫民生活在地下室里;另一种是五环左右的城郊村庄,比如在海淀区的六郎庄,一个原住民4000人的村庄现有40000人,他们大都在中关村附近打工。另外,在城内只有西直门往北到大钟寺铁路沿线东侧还存在一大片贫民区,由于这片土地属于铁道部,地方政府管不着,所以这些房子得以幸存。
整体上看,印度的贫富差距和中国差不多。印度最穷的乡村和中国最穷的乡村差不多。2007年福布斯全球富豪排行榜上,前十名有四名是印度人,但中国的富人到底有多少钱,并没有充分的公开信息。
落后的交通设施
印度的交通设施比较落后。从孟买到纳西克184公里,特快火车需要三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这个速度大约相当于七八年前中国火车提速以前的状况。同样类型的特快火车,从爱慕瑞斯塔到阿格拉的火车速度就要慢一些,一路上火车要通过很多公路或者乡村公路的交叉道口,很少看到立交桥,绝大部分交叉路口都可以看到各种车辆排车长队等待火车通过。火车两边也没有护栏,白天火车几乎一路鸣笛以防止撞着人或者动物。
火车座位分为AC(空调车厢)和普通车厢,AC分为一等、二等和硬座,普通车厢分为卧铺(sleeper)和硬座。不同等级的票价差别很大,比如从孟买到纳西克184公里,特快硬座64卢比,相当于12块人民币多一点,而带空调的硬座车厢就要266卢比。一等略好于中国的软卧,有空调,有被褥,单人房间。二等相当于中国的软卧,有空调、被褥,几个人共用一个空间。普通卧铺比中国的卧铺差,没有空调,没有被褥,就相当于中国几年前的绿皮火车里的硬座,只不过一个人占一个长座位而已,到了晚上,如果自己没有带被褥毯子,就会很冷。普通卧铺没有乘务员,车门也不关,即使凌晨三四点也会不断有小商小贩上来叫卖。
普通硬座很像中国几年前的绿皮火车的硬座,不过车厢空间利用更合理一些。车厢里分为上下两层,通常下层坐人,上层放行李,如果人很多,上层也会坐人,到了晚上,上面也可能会有人当卧铺用。从达拉姆萨拉到爱慕瑞斯塔的硬座坐满了人,不过上层基本上没有人,而是放着行李,而且到了爱慕瑞斯塔大半人都下车了,剩下的人可以躺着睡觉。从阿格拉到德里的硬座,我赶上了一次特别拥挤的周末,车厢两层都坐满了人,过道里也挤满了人,车厢门口拥挤不动。不过印度的硬座车厢不查票。火车站进出自由,上下火车也自由,只是卧铺以上的座位会有人查票,实名制对号入座,但硬座买票不看身份,也不查票。
除了德里到古尔冈之外,印度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高速公路。从德里往东的一条收费的国家高等级公路路面双向一共只有四车道,两边没有护栏,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样一条狭窄的国道正是印度曾经的建设理念,这条道路的拥挤和正在进行的拓宽工作正是这个国家醒来的标志。汽车、卡车、摩托车、马车、三轮车、牛车等一起涌上高等级公路,这个场景不仅是我对印度的公路,也是我对整个印度最深刻的印象。
腐败与民主制度
印度自称为最大的民主国家,但实际上印度的民主直到最近十来年才开始健全起来。印度独立以后虽然实行民主制度,但由于开国领袖们的巨大威望,选举仍然是他们当选。而且,很多年间印度的民主基本上只停留在上层,至于基层社会治理,基本上靠的是自上而下的行政力量。印度民主制度的完善是1991年印度开始改革开放以后的事情,主要是设立了类似于中国村、乡镇、县、地级市类似的基层民主政权,由公民选举产生。
印度的腐败比较严重。在泰姬陵,按规定存包处不收费,但负责保管的人向存包者索取小费,甚至登泰姬陵主殿前的临时存鞋处保管员也会向游人索取小费。高速公路收费时常可以讨价还价,收费员把钱存入私人腰包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德里国际机场行李托运处人员也会以超重为理由向游人索取费用,然后装入自己的腰包,从德里回北京的那个晚上,我碰到了两个中国人被迫向行李托运人员交了费,没有开票。
印度一些知识分子对腐败治理前景很不乐观,有人认为这已经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文化,官员腐败就像服务生收取小费一样普遍。但据我接触的一些工商人士、律师、NGO人员等,大部分对腐败治理前景还是乐观的。
在纳西克的一个朋友milind家,晚上十一点他的一个朋友打电话过来要来拜访他。这位大胡子朋友是当地农民,穆斯林,前年刚刚当选的邦议员。他们用当地语言谈话,气氛热烈,但我完全不明白。12点钟,Milind领我上楼休息。他们聊到一点钟。第二天知道,他们的话题是这位议员正在准备就政府的公共道路项目资金问题提出质询,他也因此成为媒体关注的对象,在印度,自由的媒体正在猛烈攻击一切可疑的腐败官员。
一位关注村民自治的NGO负责人说,他对印度治理腐败的前景感到乐观基于三点理由:第一,印度的民主制度最近十多年来已经逐步完善。印度从建国开始就确立了民主制度,但民主制度主要在上层,并且受到开国领袖意识形态的强烈主导,邦以下政府基本上是自上而下的行政管理制度,缺乏地方民主自治。最近十多年来,印度逐步完善了基层民主制度,建立了地区、县、镇的民主政权,当地人民对地方事务有决策权,腐败现象大为减少。第二,印度两年前刚刚通过政府信息公开法,任何公民都有权利查询监督政府公共开支,由于民主制度和多党制的支持,印度的信息公开法非常有效果,极大抑制了腐败。第三,印度自由的媒体对打击腐败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最近五年来印度出现大量私有媒体,激烈的竞争迫使他们要尽量“挖新闻”,打击腐败是公众比较关心的新闻,所以媒体特别愿意挖掘腐败丑闻。印度有点类似美国的1920年代的“扒粪运动”,只要有证据,贪官几乎无路可逃。
通往现代化的道路
在印度十天的旅程最深刻的感受就是一个正在轰轰烈烈的古老文明的现代化进程。孟买奢华的富人区,德里周边一幢幢迅速崛起的办公大楼,成群结队奔向城市寻找工作的人们,牛车、三轮车涌向正在拓宽的高速公路,兴建中的办公大楼边巨大的标语“我们在创造奇迹”……所有这一切都在昭示一个古老文明的蜕变。
在印度国内机场,顺便拿起一份印度时报。头版头两条消息分别是:蓝线公交车受害者又增加,一位失去丈夫的妇女自杀;德里准备安装世界级的环境监控设备,以应付迫在眉睫的环境污染。蓝线公交车是私人所有,因其车身下半截为蓝色而得名,类似于北京几年前的私有中巴,他们之间恶性竞争容易导致交通事故,印度如今面临同样的问题。内页还有一个消息,德里西南古岗地区准备增加5000个摄像头,以对付人口激增带来的安全问题。想起了前几个天刚到印度时顺便拿起的另一份印度报纸,头版的消息是关于德里治理脏乱差的计划和争论。
同样今天的印度时报,内页还有一篇哥伦比亚大学印度籍教授的一篇文章——Song of the crossroad,副标题是,不管愿不愿意,印度经济的命运已经和世界经济紧紧连在一起。文章回顾了印度自1990-1991年度改革开放以来(印度人讲自己的经济增长从1991年开始,就像中国人谈经济增长从1978年开始一样)到2006-2007年度印度经济的变化:贸易和服务占GDP的总量已经由16%上升到49%,外国直接投资由1亿美元到195亿美元,印度经济实际增长率2003-2004年度到2006-2007年度达13%。文章认为,如果印度继续保持此增长率,而美国的经济同期增长率维持3%,那么20年后印度经济规模将达到美国的五分之二。
这些消息从一个侧面印证了我的见闻,整个印度特别像十年前的中国,大批农村人口涌向城市,环境污染增加,社会失序。印度是在中国之后醒来,正在加速度追赶中国。
二十世纪,中国和印度这两个巨大的文化共同体都面临现代化的挑战。也许正因为这两个文化共同体太巨大,太自信,总是以为自己特别,总以为自己能够找到与西方截然不同的通往幸福的道路。
甘地领导印度抗拒英国的殖民统治,那自由的纺车不仅象征着独立自主,也象征着对机械化大生产对英国产业革命所开始的现代生活方式的抗拒。1991年,当印度的外汇储备余额几乎为零的时候,他们被迫改革开放。现在,印度醒来了,在现代文明的门槛前抗拒挣扎了一个世纪之后,印度终于开始抛弃一个大农村的梦想,和上现代化的节拍,开始为自己的经济飞速发展而歌唱,他们开始追求舒适的生活,开始释放人性的欲望。
中国在二十世纪初年面临同样的问题,也差一点走上印度的道路,当义和团反抗殖民的时候,也反抗象征现代文明的铁路等,只不过,中国这第一波反抗现代化的潮流没有成功。但是,这个民族的惯性太强大了,中国最终走上了一条“超英赶美”的超越式道路。我们借用了产生于西方的理论资源,但骨子里还是这个民族的传统。和印度的固守相比,我们的超越其实更具有荒诞的悲剧色彩。幸运的是,中国比印度早醒来十年。
在这个时代,丰富的物质生活和民主政治是人类文明的潮流,只有在这个潮流中,人与人,国与国才可以进行比较。也许,千百年之后,人类会发现甘地的梦想——克制欲望回归自然是对的,但是,至少今天这个时代,现代化的潮流意味着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何况,回归自然并不一定要固守原始的自然,人类可以在经济发达之后保护环境回归自然。一些印度知识分子对古岗地区的繁荣不屑一顾,他们认为能源消耗、污染、物欲膨胀是一条错误的道路,但是,印度人也是人,发达国家曾经走过的道路,印度、中国都不可回避。
传说中的恒河正在成为历史,印度文明正在成为历史。工业文明、城市化、丰富的物质生活、自由的媒体、民主、法治是这个时代的主流。如果说印度看起来发展比中国慢了十年,那不是民主的错,而是一个古老的文化共同体面对现代文明挑战抗拒和挣扎的悲剧。尽管一再留恋,我们都会走上相同的道路,这是所有人类文明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