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街的晚上——流浪者的栖居地

4月17日傍晚,走在幸福街上我第一次有了一种不安全感,不仅是因为这里有很多悲惨的传说,不仅因为上访村人员成分复杂,更主要的是因为两天以前为帮助一个老人和连云港的劫访的打了一架,并且痛骂了在场的所有各省的劫访人员,我有点担心他们会报复。但是,对于上访村的调查还是远远不够的,我必须过来。

为了写文章,我想在上访村找一个单人房间。但是问遍了所有的院落都没有找到,不过并不着急,我打算到高法接待室附近找一个旅馆。

夜幕降临,从上访村往东北方向走我来到传说中的上访广场。这里是原来的大上访村,2002年拆迁之后改成了一个绿地花园,介于最高法院信访接待室和现在残余的上访村之间,四周都是铁路。其实以前经常走过这里,只是上次听李延说这里曾被称为上访广场,因为夏天的时候很多访民在这里休息、谈天说地甚至举办文艺晚会。

花园周围用铁栏杆围着,铁栏杆边沿有一些上访人搭的棚子。大片草地上有几片小树林。花园中心是一片健身场地,很多周边市民在这里活动,只有偶尔走过的三三两两的拎包的身影与这片社区不协调。

走过上访广场穿过铁路就接近幸福街了,这片居民区也住了大量访民。想到好多天没见到老王了,我路过他住的胡同口时走了进去。还好,刚好碰见老王正要出门,他热情地愿意陪我逛逛。

我们沿着幸福街散步。

幸福街总是那么热闹,两边是各种小店和摊贩,可能这里流动人口多,所以也带来了很多商业机会。小饭馆自然比较多,当然大都是很低档次的,因为服务对象大都很穷。复印点很多,也很便宜,几分钱一张。白天还有不少小书摊,卖的书主要是三类:法律、性和占卜,从这些书目可以看出这个群体的精神需要。

接近高法接待室的地方,马路两边到处都是露宿街头的访民。他们或躺或坐,三三两两聊天。他们几乎都没有被子,因为被子影响市容都被城管的收走了。

老革命?

老王认识一些老访民,他边走边给我介绍他们从哪里来的因为什么问题。他和一个蹬三轮的老汉打招呼,并给我介绍说,这是一位老革命,当年朝鲜战场上彭德怀的警卫班长。

老汉今年74岁了,已经上访了十多年。据说他的儿子被人打死了,凶手家有背景,只判了十多年,五年以后就出来了。他从此走上了上访路。现在,他每天蹬一辆破烂不堪的三轮车,靠捡瓶子为生。今天,他刚从天安门广场捡瓶子回来。

老王介绍他是一位老革命,没想到老汉坚定地说,“不,我是老反革命。”

“只要人民安宁幸福,我粉身碎骨无所谓。不要国家,不要党。”老汉停顿了一下,补充说。

听说您参加过朝鲜战争?我问。

“朝鲜战场,我不想细谈,那段历史是可耻的……毁了我的青春,也毁了朝鲜人民。我革命是为了人民国泰民安。我不满意他们。”老汉一脸的坚定。

过了一会我再问,您的家人呢?

“你甭问,我不会跟你讲实话的,你现在还是代表XXX,你不代表也是在为他们工作,我跟你们是两码事,水火不能相容。”

我无言以对。

吵架

一个当地男子正和一个女访民吵架,他看起来喝了酒,穿着秋衣秋裤,指着一个瘦小的老太太说:“你别扰民。想让老百姓同情你们,就别扰民。你不用说你多大岁数。谁睡得着觉啊,天天这样。”

原来这个男子的家就住一层,几乎每天都有几个访民睡在他家的窗户底下,由于靠近路边,他们每天睡得很晚起得很早,聊天就影响男子家人休息。

跟他吵架的女访民走了,临走她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那你贪着了。”

男子更加生气:“是啊,谁他妈的让我住这儿了。你们上访你们冤,该找谁找谁去,别扰民。我侮辱你了吗?共产党不管,谁都不管。怎么办?如果有难了,比如下雨,我们都没说的。能不能给点开水,没说的,哪户居民都会给的。可是,每天如此,睡不着觉,孩子、老人、都睡不着。就那段时间闹非典,我们这儿安生了一段时间。我们30多年工龄,给1100多块钱退休金,我们怎么办?大家都有冤,我没别的意思,最好别扰民。”

露宿者

把那位男子劝回家,我们开始往回走。一个访民已经躺下了,老王认识他,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坐起来,我们就坐在他单薄的褥子上聊天。我就知道他是吉林的,不知道他的名字, 也不想接受他的任何材料,因为我不想给他任何承诺。

他身高1米92,涉嫌杀人罪已服完刑22年,一条腿在监狱留下了残疾。他坚持认为自己是正当防卫,不是故意杀人。他2001年曾经保外就医,但一出狱就来到天安门上访,监狱说要给他加刑,他搬出从宪法到法规一系列条文和他们理论。

在访民中,他也应该属于最“难缠”的那一类,他说法院也知道他是冤枉的,但就是拖着不办。他经常去闯中南海、万寿路、大使馆等地。

“现在只有马家楼有馒头,温家宝家也不给。”他说,“我们经常去使馆,美国的英国的,一天下来也有几十人。去大使馆,中国的警察会控制住,拿去材料复印一下,被赶走,接触不到外国人。我为什么不怕?我确实冤。”

一个访民走过来轻轻地问:“高法这儿有接访的么?”

“你不准备死就赶紧走,别来这里,怕死赶紧回家。”他大声说。

“那就没有共产党啦?”来人反问。

“废话。”他看起来的确很愤世嫉俗,“还想好事呢,几天前还打死过人。吃好喝好准备死吧。”

我们继续往前走,这个夜晚我还碰见了姚秀荣和老刘、老黄。晚上十一点,我在幸福街旁边铁路边的一间房子里住了下来。这里是一个新的房间,只有我一个人住。考虑到我的安全,大家商量让刘书记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刘书记50多岁了,无论如何也要坚持要睡上铺,他说他很高兴认识了我,很高兴看到还有人在认真做这样的工作,他说他看到了希望。早晨醒来,他已经为我买好了早点,每当想起这些,心里都十分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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